摘要:假设Moriarty没有“死而复生”,而Sherlock真的去了东欧。
(S3E3衍生AU,BE警告,角色死亡警告。华福,分级:E/NC-17。还写了一个英文版。)
题目和小标题全部出自Leonard Cohen的A Thousand Kisses D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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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Part I - Invincible Defeat/一败涂地
Sherlock尽早离开了John的婚礼回到了221B。钥匙一转,门吱呀地开了。十七级台阶。他打开门,走进昏暗的客厅,把大衣脱下挂好。他终于脱身,独自一人回到他熟悉的黑暗中,迎面而来的却不是宽慰。他的目光不经意停在了墙上。
哦。
沙发靠的那一面墙上,全是他用大头钉跟胶带固定的纸片:婚礼计划,场地照片,所有繁琐的细节。就像他调查罪案时一样。
Sherlock在茶几前席地而坐,木然地盯着那面墙。
之前Mary为筹划婚礼喋喋不休的声音闪过他的脑海,遥远而模糊。婚礼结束了。他希望John的婚礼是完美的。进展还算顺利,出了点小意外,不过影响不大。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即使他在John的生活中还占有一席之地,他已经失去了John。一个时代的句点(the end of an era)。新篇章的开始。无论他怎么嘴硬,他是清楚的。Sherlock觉得自己的胸膛被掏空了一般,只剩疼痛。
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规划的结果。从不止一种意义上讲。
也算是他自找的。也许从一开始,他同Mycroft计划要根除Moriarty的时候这一天就写定了。只不过他蠢得看不了这么远。他甚至没考虑John会不会等着他。
但就算当初他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Sherlock微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出来。明知是他不配拥有的,明知已经属于别人的,他居然还荒谬地为之痛苦。John毁了他的孤独。
暗夜视物的能力这回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他漠然地想着。
如果他没有这么蠢,他早该发现自己少不了John。在他从圣巴茨的屋顶跳下来之前就该发现。他早该告诉John,而或许,或许,John也是一样。
可是一切都晚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了亮色。Sherlock起身,因为久坐浑身僵硬酸疼。他没有踩着茶几而是绕了过去,走到那面墙前,把墙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了下来。
过了一天他把John的椅子搬到了楼上。
我爱你。
直到他跟John告别,这一句他都没有说出口。他自己就发现得太晚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懦夫,Sherlock朝自己冷笑着。他想说的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口。这或许是他能在John面前揭晓的最后一个谜团,一个出人意料而情理之中的答案,然而他惯用的戏剧化手段全无用武之地。仅仅是一句简单的供认,无法包装无法夸张,那字句固执地梗在他的喉中。一直以来他蔑视着常人告白前的犹豫与挣扎,然而看来他也不能免俗。
此刻即便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也是无济于事,他茫然无措,不知道再怎么开口,几乎慌乱起来。冷静。他下意识地把所有细节尽收眼底、归档整理,气温,风的强弱,John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爱你。
“游戏结束了。”
“游戏永远不会结束的,John。……”
Sherlock从来不懂该怎么告别。他开始不听大脑使唤地说个不停,东风,Mycroft,六个月。离他的死期大约还有六个月。我哥哥是这么估计的,他从来不会错。有什么想说的就该说出来。告诉他。告诉他。
也许John还是不知道的好……可他几乎不可能再见到John了。
他鼓起勇气。“John,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我一直想说,但是没有机会,既然我们多半再不会相见,我觉得最好还是现在说了吧。”
那三个字眼看要在他的恐惧中出口,突然他却被另一种恐惧紧紧攫住。他不能告诉John。
他不能。
那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显而易见是再反常不过了,这样John会猜到他……John会猜到他是去送死。John绝对不能知道。他知道John的失落和哀伤之下藏着愤怒,对于他的离去、或许还有发生的一切怀有的愤怒。也许John这次不会再原谅他,但这总比让John知道自己会死去要好。John没有必要再经受那一切,那种Sherlock使他白白忍受了两年的痛苦。他回来之后才亲眼看到自己的假死对John的影响,那是他离开之前从未预想过的——当然,他没有预料到的实在太多。
John可以逐渐坦然面对他的缺席,他最终会从John的思绪之中消失,成为故事,成为回忆。
他身不由己。他有去无回。他知道他是断送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他对Magnussen开枪的一刻就完全抛掉了他的生活,三秒钟内做的决定,可他心甘情愿。这一切都是为了John。
所以不。他不能告诉John。
他深吸一口气。
我爱你。
“Sherlock其实是女孩的名字。”
John笑了出来。Sherlock不禁也露出了微笑。
几天以来的第一次。能把John的笑声留在最后的回忆里,岂不也好?
“才不是吧。”
“值得一试啊。”
“我们不会用你的名字给女儿取名的。”
“噢,我觉得可以啊。(Oh,I think it could work.)”
John会忘记他,随着时间推移他会的。忘记了会比较好,没错。但是……Sherlock偏偏是那么、那么希望John不会忘记他。他的确是在试着让气氛轻松些,只是那并不真的是个玩笑。也许你会用我的名字给你的孩子取名吧,也许你会想念我,你大概是唯一一个可能想念我的人。(Maybe you’ll name the baby after me and remember me fondly, you’re likely the only one who will.)
想想他永远也见不到John的小女儿……想想看如果她叫Sherlock Watson。那该有多讽刺。
Sherlock摘下了手套,伸出手去。
“致最美好的时光,John。”
John低头看着Sherlock的手,又抬起眼,目光在Sherlock的手和脸之间移动着。最终他一偏头,盯着Sherlock的双眼,也伸出手来握住了Sherlock的手。
John失望了,Sherlock看得出,但他还能怎样呢……再进一步,Sherlock会发疯一样去夺取不属于他的东西。John会知道。为时已晚。
他握着John的手。他要记住John皮肤的感觉。温暖,真实,还有Sherlock自己神经中的钝痛。
John的手被Sherlock放开。他看着Sherlock转身离去。就这样而已?
John的身体先他大脑一步迈出了脚,也许近一点,也许拍一下Sherlock的肩膀,也许再一个拥抱……这不够。这远远不够。可John没再往前走一步。Sherlock没有回头,渐渐走远,上了飞机。John只是盯着机门,退开,跟Mary站到一起。
所以就这样了。
Sherlock又一次离开了,去东欧卧底,之后会在某个不知名的鬼地方继续他的冒险,去一个John跟不到的地方。
John知道Sherlock是因为他才不得不离开。这傻瓜明明说过自己不是英雄,却偏偏不顾一切地一枪打死了Magnussen,自己扛下了所有。John知道他应该心怀感激,如果不是Sherlock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可是……
John本该跟他一起承担一切的,不是吗?一起并肩而战、出生入死,直到最后?Sherlock自作主张地剥夺了他的选择,这傻瓜用自我牺牲把他推开了。如果形势所迫,John真的可以跟Sherlock一起走上绝路不再回头,可Sherlock却完全不愿这样。John不免觉得受了冒犯。Sherlock就要这样忽视John的想法吗?他认为John需要保护吗?
Sherlock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单方面地做下这样的决定?
但John知道自己这么想并不公平——Sherlock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John现在有了Mary,有了家庭,有了他自己的责任。错不在Sherlock,Sherlock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他因为自己反添了几分怒气。他没法安然地看着Sherlock离去,没法自私地庆幸,没法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他退到安全区域,看着飞机起飞,离开。Mary紧紧地握着他的手。Sherlock又一次走了,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了。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对不对?这家伙会在世界上某个角落里继续生活,继续做个不可思议的天才,偶尔会想起John,也许还是带着怀念想起John。
这也是种安慰。这也就够了。
John不断告诉自己这就够了,绝望地想看那飞机掉头飞回来,想让Sherlock回来,不管是因为出了多么大的乱子,哪怕Moriarty活过来也无所谓。但这不可能。飞机远了,逐渐变作一个小小的点。
混蛋,又把我撇下了。不管你要去哪,照顾好自己。
也许我会想你。妈的,我肯定会想你。
Part II - As If It's Real/恍若真实
John又开始梦见Sherlock。
他经常在梦里跟着Sherlock跑遍了伦敦的大街小巷,耳畔是血液上涌的轰鸣,枪柄顶着他的后背,他的腿因为奔跑发酸,但他所向无敌。只是跑着跑着,Sherlock便不见了。
最后孩子的名字是John取的。最后,从某种形式上来说,确实是用Sherlock的名字命了名。John给女儿起名叫Wilda。Mary同意用这个名字。
当John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看着这个纤小的奇迹。
喜悦之余他隐隐觉得失落。
John盯着电脑屏幕。他打开了博客的编辑页,却完全不知道该写什么。他觉得自己该写点什么,至少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对于公众来讲Sherlock等于是失踪了,有人在评论里向他发问,有那么一段时间哪里都有跟着他的记者,但后来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Sherlock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又一类故事,一种茶余饭后的消遣。新的热点层出不穷,他们的兴趣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距上次更新几乎有一年了。当然,那甚至不是他的更新,是Sherlock黑了他的账号胡乱写的一篇。这更像Sherlock的作风,说实在的,John简直不敢相信Sherlock在他的婚礼上能够那么……正经。
那也许是John最快乐的一天。就算婚礼上那个意外也没破坏他的回忆,他的确为Sholto上校担心了一阵,可是化险为夷之后他偶尔也会跟自己承认有那么点刺激也是不错的。说真的,比起随后发生的一切,那段日子简直幸福得如同幻梦。
不过谁的运气都有用尽的时候,是不是?他苦涩地想。
他想起Sherlock帮他筹划婚礼的时候对他爆满的收件箱置之不理。
他想起婚礼上后来没了影的Sherlock为他和Mary谱的曲子,Sherlock郑重的誓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想起了Sherlock开玩笑说有了真的孩子就不再需要他之后的表情。
他不知道Sherlock对他是怎么想的。每当他以为自己瞥见了Sherlock身上的柔软之处,每当Sherlock有意无意说出口的话让他心头一暖,每当他以为他们之间不仅是友谊,他所见的一切便转瞬即逝,Sherlock要么显得更加不近人情,要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如果他能对自己坦诚些,他知道自己爱Sherlock,他只是不喜欢承认。他甚至告诉过Sherlock,因为他确信Sherlock不太可能会回应他的情感(跟工作结了婚,嗯?)。他从来没问过。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想知道Sherlock的答案,如果一切是他多想,他会毁了一切。Sherlock不在的那两年里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痴想着一个死去的人,人总不能一直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One can’t always want what one will never have.)而且……他遇到了Mary。Sherlock回来之后,他就不敢再想这个问题了。
他很擅长不去想这个问题。
当初他确实是爱上了Mary。他下定决心求婚的时候,他们交往并不久,但Mary带他一点一点走出了悲伤的阴影。她聪明,风趣,思维异于常人,而且接受了真实的他。那么早求婚也许匆忙,但他当时深信他们在一起会幸福。他迫切地需要填补Sherlock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空洞,他几乎就成功了,离安于平淡的生活只差一步。
然后Sherlock回来了。
如果他没有遇见Mary……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别再想了。他跟Mary的周年纪念也快到了,不如想想这个。对,想想他们要做些什么。
John裸身站在水中,面前浮着一个白色的椭球,内部似乎是空的,足够容下一个人。像是个巨大的茧。他伸手一碰,表面便裂开了,里面竟真有个蛹。蛹也一破,露出了Sherlock的脸。Sherlock的眼睛忽地睁开,两点异色聚焦在John的脸上。
Sherlock张开嘴仿佛要说什么,但没有声音,于是艰难地试图挣脱束缚。John正想帮忙,Sherlock已经奋力用手撕裂了蛹,坐起身来。青色的血管在他手臂的皮肤之下若隐若现。
Sherlock就这么抬头望着他,神情幽深难测。空气中的热度悄然之间缓缓攀升。他抽身而出,迈进水里,赤裸而苍白地站在John的面前。
突然之间Sherlock闭眼,倾身吻了John,双手捧着John的脸。John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不知怎么自然而然开始狂热地回吻,手抚着Sherlock的背脊。那皮肤微带湿润,诡异地有着蜡一样的质感。
Sherlock的吻进而落在John的嘴角,John的脸颊,John的下颌。水开始漫上来,漫过了他们的腰,漫上胸口,漫至颈部,漫过头顶,直到他们完全淹没在水下。他们躺在水底,没有停下,根本不需要呼吸。Sherlock跨坐在John的大腿上,俯下身来,吸噬着他的唇,两手在John头的两侧支撑着自己的重量。John一手环住Sherlock的阴茎上下套弄,另一手抚摩着Sherlock的肩胛、顺着脊柱向下直到Sherlock的臀瓣,手指按摩起Sherlock的入口,然后探了进去,开拓着Sherlock。不久Sherlock不耐烦地挪动起来,一手抓住John的阴茎,引着它进入了自己,缓缓下坐。John被那紧窒的湿热包裹着,全部的理智溃不成军,他牢牢地把着Sherlock的臀部,开始抽送。因为隔着水,他的节奏不得不被减慢,但一切是如此完美——
John猛地醒来,下床踉踉跄跄进了卫生间。他释放出自己的挫败,为了不出声咬着手臂,羞愧难当。这还是遇见Mary之后的第一次。
John阴郁地感觉也许不是最后一次。
完事后他把自己清理干净回到了床上。Mary醒了,担忧地看着他,但是没来得及说什么Wilda哭了起来,她忙去给孩子喂奶。
之后他们什么也没说。
John知道,有的人说谎的时候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中的一些也许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或者至少希望是真的,希望说出了口就成了真的,于是慌忙中用言语给自己画了一条界线、束上一副镣铐。
时间久了才意识到镣铐的重量。
他知道。他说原谅了Sherlock的时候是这样,他说原谅了Mary的时候也是这样。他渐渐还是原谅了Sherlock,但还没有原谅Mary。
他觉得Mary似乎也知道这一点。Mary在……躲避他。倒不是说她看上去像是在着意在躲,她只是一门心思投在他们的女儿身上而已,但是John还是能够察觉到。Mary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们的生活,他们都刻意不去提她的过去,不提Sherlock,仿佛Sherlock从未死而复生。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谈话间他们眼神相遇的时候越来越少,拌嘴之后的沉默变得愈加冰冷,每天入睡前的吻像是出自义务一般。
他不能说自己不为发生的一切责怪Mary。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他停不住。如果他不爱Mary,他不会选择跟她结婚,事到如今,他却觉得自己无法再信任她。他发觉Mary的另一部分他其实一直隐隐约约地能找见一些影子,她聪明,机警,说起谎来毫无破绽,等等——他甚至喜欢她这些地方——却从来没发现她令人胆寒的冷酷。她对Sherlock开过枪,不管Sherlock怎么替她说话,他知道当时在手术台上Sherlock的心跳停了。她差点再次把Sherlock从他身边夺去。
而如今Sherlock因为他们离开了。因为她而离开了。
他看得出Mary知道他怨她。他偶尔发现Mary会哀伤地望着他,发现他在看的时候就收走目光。
一切到底还是因她而起的。
Mrs Hudson告诉John,221B要租出去了,Sherlock的东西Mycroft都会收走。她问他想不想先拿走什么作纪念。
他知道Sherlock的小提琴被Sherlock带走了,他考虑过要不要头骨,后来觉得算了。他拿走了牛头,挂在自家客厅墙上。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拿了Sherlock的一条围巾,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如果Mary发现了,她没有表现出来。
John去布拉格参加医学会议。其中一天他听过所有讲座、随便吃了一顿晚饭之后,回到了宾馆。他进了房间门,打开了灯。
然后发现Sherlock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他。
Part III - Consenting to Be Wrecked/自甘沉沦
John的第一反应是他走错了房间。他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睛,发现不是幻觉,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Sherlock。”John低声说,仿佛呓语一般。
“我知道我来得有点突然。”Sherlock开腔,紧张地望着John。
John很长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其间Sherlock只是扫视着他。John好奇他都看出了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John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题一出口却立刻后悔了。
Sherlock低头。“我碰巧来了这里,才得到消息说你也在,我想也许我可以……算了。你也许不想见到我。我留得够久了——”Sherlock站了起来。
“不!不。别走。我没有——我是说,见到你我很高兴。”John走上前去。“坐吧。”他面朝Sherlock坐在床上。
一阵沉默。Sherlock坐下来,还是望着他。Sherlock甚至比以往更加苍白瘦削,眼中血丝密布,他的头发比John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要短很多,他的穿着也变了风格,可能是因为他有意想要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但无论怎样John不会认不出是他。
John没说谎,他是很高兴……但同时也完全不知所措。
“我给孩子起名叫Wilda。”John说。
“噢。这样。”Sherlock顿了一下。“她一定很漂亮。”
“她很完美。”
“Mary怎么样?”
“她很好。”
“你一直没有更新博客。”
“我……不打算再写了。”
“噢。”
又是沉默。该死的沉默。
“221B租出去了。”
“噢。”
John想了想,还是问了:“你呢,你这些日子怎么样?”
Sherlock咬了咬唇。“显而易见,我还好端端地在这儿。”
“你为什么……来找我?”需要帮助?有只能当面问的事(John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他总不可能是来叙旧的。
“我……”Sherlock看上去很犹豫。“我是想……向你要一样东西。(I meant to…ask something of you.)”
果不其然。“是什么?”John轻声问。
Sherlock又站了起来,似乎想逃离这个房间。“算了。这也许不是个好主意。我还是——”但John跟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Sherlock随之猛地转身,但是没有把手抽开,他在原位僵住不动,低头看着John的脸,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眼神绝望如受困的野鸟。
John突然明白了。他明白了Sherlock伴郎致辞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明白了Sherlock自作主张开枪射杀Magnussen的理由。他明白了Sherlock之前跟他道别的时候本来想说什么,或许这傻瓜还是没过了他自己这一关。
John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天啊。他居然找Sherlock当他的伴郎,如果他当初知道……
John没放开手,又走近一步,Sherlock呼吸一滞。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几乎没了距离。
“是什么,Sherlock?”John低语道。
Sherlock轻颤着呼出一口气,然后吻了他。
嘴唇的相触顷刻之间变得令人晕眩,John想也没想便回吻着,Sherlock呜咽一声,在他的唇下张开双唇,Sherlock的手紧紧抓住John的肩膀,John的手抚上Sherlock的后颈,只愿对方再近些。Sherlock忽地断开变得濡湿而热切的吻,试着平复呼吸,额头靠着John的额头。
John气喘吁吁地说:“天啊,也许我——”
“别说你本不该这么做。”Sherlock退了开来,唐突地打断了他。
“好吧。”John回答,没有动地方。他开始感到羞耻了:他背叛了Mary,背叛了他的家庭。“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你说你想要什么?就是这个?”
“不。不是。不只是。我是说……”Sherlock深吸一口气,恼怒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我是想……看看你的疤痕。”
John眨了眨眼,然后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这是……唯一一样我没法完全想象出的东西。”Sherlock咽了咽口水。“我建了一份关于你的档案,在我的大脑里,其他所有信息我都逐渐收集好了,或是能推断出来,只缺你的疤痕。直到我……离开之后我才想起来。这一次是碰巧我们在一个地方,也是侥幸我没有人跟着,以后我基本不可能再见到你了,甚至不能联系你。我不希望我做的事让你……受牵连。”
“慢着,不管你是在做什么,那很危险?”
Sherlock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不要紧。”
“这当然相当他妈的要紧!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碰巧没法想到你可能死在某个地方,还能在几千里外悠哉地喝茶——”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Sherlock打断了他,但忽然眉头紧锁。Sherlock停了停,然后坚定的说:“我保证,一旦这工作完成了,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也许需要继续隐姓埋名,不过不会有危险。”
John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最好是说真的,否则我现在就给你好看。”
Sherlock扬起一条眉毛。“当然。现在回归正题吧。”
John考虑起来。Sherlock的着眼点永远异乎常人。John并不觉得自己的疤痕是种耻辱,但它绝不使他引以为傲,他不知道把它暴露在Sherlock的目光下,那咨询侦探会看到什么。有人(也就是说跟他上过床的女朋友们)盯着他的疤痕看的时候他总会觉得不舒服,仿佛对于她们,他身上带着的并不只是子弹穿过的印迹,还有什么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倒不是说Sherlock也会这样,Sherlock肯定不会这样)。Mary是例外,然而现在想来……简直可笑。
一阵潜藏的愤怒又探出了头。John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Mary赶出脑海。
John叹了口气,做了决定。
“如果你坚持这样,也可以,”John说。“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Sherlock听上去微微有些惊讶。
John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受虐狂。“你要给我看你的。”
惊慌瞬间闪过Sherlock的面孔。“不行。”
“公平交易。再说……也没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我……我知道你后背有疤痕。”Sherlock还在医院的时候John看到过一点。之后他一直没问。之后他要想的东西太多了。
“可是——”
“否则就算了。”
Sherlock犹豫着,最终点了点头。
John的手已经挪到了衬衫的前襟。“一起?”
看着John解开衬衫、脱下衬衫里面的T恤,Sherlock默默地脱了夹克,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解开,露出的下腹却还有一条不短的、刚刚缝过针的纵向伤口。线还没有拆。
“Sherlock!”John惊呼道。“你个骗子,你刚才还说——”
“John。别这样。”
Sherlock声音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John不禁把他的质问咽了回去。John跪下身来,视线与那伤口平齐。他检视着伤口。
“看来只是皮肉伤,处理得还算可以。好像是要留疤的。(Seems like it’s going to scar.)”John的声音紧绷着。
或许都留不了。(Probably won’t get to.)Sherlock想着。他心不在焉地脱掉衬衫,目光定在前方。
Sherlock在思考。他说漏了嘴,现在只有想该怎么弥补。John刚刚对他说了什么,似乎是在说Mary的子弹给他留下的疤痕,他随口答了一句。他不该来的,他一开始就不该来的,可他还是抵制不住再见到John的诱惑。John不能知道他会死去。而即使他已经超出了Mycroft的预期,他完全不清楚自己还能挺多久。有人在触摸他的背,Sherlock惊得几乎一缩,不过——噢,那只能是John。John的手指轻轻地顺着他的一条疤痕走着。“是什么时候?(When?)”他背后传来John哽住的声音。
“基本都是在塞尔维亚,我在那里被抓住了,试着逃出来,没有成功。Mycroft把我弄出来的,紧接着我就回来了。”
“就是说你在餐厅出现的那天……你背上还带着伤?”
Sherlock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说没错。他总不能说有几处伤裂开了。
“天啊,那天我做的事……我简直是……看在老天分上,我居然还把你按在地上!……”
“John。别。那时候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那也许是他应得的,为他的愚蠢,为他的疏忽。
过了一会,John似乎平复了情绪,抬头望着他,挤出一个微笑,说:“我记得是你先要看我的疤的。”Sherlock回过神来。
那时候他本来想说,上了我。(Take me.)这会是他的第一次,如果可能,他希望也会是最后一次。他不怕痛,甚至希望会痛,希望会痛上一段时间。无疑会影响他的运动能力,但痛感会让他想起John。他会带着病态的迷恋等着John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后印迹一点、一点地消失。
最后一刻他又变了主意。他说的也是真的,他确实在思维宫殿中设着John的档案,他也确实缺少John伤疤的信息。只是他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更多他永远没有机会了解的东西。
他不知不觉已经向John左肩那星状的疤痕伸出了手,等他意识到,刚想收回来,John的手已经捉住了他的手。John握着他的手,贴在John的疤痕上。
于是Sherlock迟疑着开始触摸。他记下了它的形状,它的触感,然后又绕到John背后看子弹射出的地方,做了同样的事。他放下手时,John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手伸上来扶着Sherlock的后颈。
一时鲁莽,Sherlock又吻了John,又在John张开嘴唇之后加深了这个吻。John犹豫着回吻了。
“上了我。(Take me.)”这一次他们为呼吸断开这个吻的时候,Sherlock不禁说出了口。
John一僵。他听到了,Sherlock慌乱地想。他等着John的柔和而坚定的拒绝。
但John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最后,John吻上Sherlock的嘴唇,带着Sherlock上了床。
我爱你。
事后,John把他们两个清理干净,他们在被单下紧贴着,Sherlock把头埋在John的颈窝,深深地呼吸着。Sherlock比John想象中的更暖。
“我有伤到你吗?”John有些紧张。
“没有。”
“那就好。你是在……闻我?”
“信息存档。”Sherlock嘟哝着。John不禁笑了,之后他们什么也没说。
Sherlock挪开了一点,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明天早上我就得离开。”
John听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觉得胸膛里有什么抽紧了一样,但他知道这无可避免。
我爱你。
他没有说出口,现在再去后悔从前的选择已经晚了。别让一切毫无必要地更加难熬。(No need to make it any harder than it has to be.)
五年的执念被迫画上了句点,就这一夜。只有这一夜。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这是出轨,但他现在拒绝面对自己的愧疚。不是现在。不是在他即将再次失去Sherlock的时候。
长长的、长长的静默之后,Sherlock突然说:“我也许可以给你写信。”随后又补了一句:“但也不一定。我不做任何保证。(No promises.)”
John应了一声好,让Sherlock转过身去,从背后搂住他,手环在Sherlock的腰上,在Sherlock的肩上浅浅印下一个吻。
我爱你。
Sherlock的手覆在John的手上,引着John的一只手上移,停在了Sherlock的胸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Sherlock不见了,他旁边的床已经冰凉。
那天下午他在外套内袋里发现一张字条,是Sherlock潦草的字迹。
“关于你的档案完整了。(The file on you is complete.)”上面写着。
John把字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钱包的夹层。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了。
Part IV - Slipping into the Masterpiece/误蔽双眼
John想过要不要告诉Mary,最后他没有。他觉得这只能属于他和Sherlock。
他不会对自己承认的,但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部分觉得Mary没有权利知道。
从布拉格回来两个月后的一天,John在凌晨两点被一条短信吵醒。恍惚之间他以为是Sherlock,以为自己还在221B。但是他发现是陌生的号码,一下子清醒了。
短信写的是:我爱你。不要忘记我。
他皱起眉头,突然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一条新的信息。
对不起,发错号码了。
果然。John把手机放回去,但是之后没有睡着。
就在John学会了对Sherlock的话不抱太大期望的时候,他收到了第一封邮件。那是次年的一月二十九日。挑这样一个日子简直是难以置信地情绪化,但是……John想,也不足为奇。也算是Sherlock的作风。邮件来自一个陌生的邮箱,没有起首,没有署名。
主题:一切正常按照我说的那样,我发邮件了。不要回复。为了防止别人追踪,我做了点措施,如果你回信我是收不到的。
我还好。那处伤口结疤了。前段时间我多了一道子弹擦伤,不过其他一切正常。这些事就快要结束了,也许再等上两三个月就好。之后我得避避风头,在无聊中尽力不把自己折磨疯。也许我会研究研究太阳系,现代文学,诸如此类没用的东西。等那时候我就可以计划一下以后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这地方没有像样的茶。有时我会想念你泡的茶。只能写这么多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我会再写邮件来。
短得让John有几分失望,但他还是很欣慰。至少他没有那么担心了。
John觉得他跟Mary越来越疏远了。他觉得他们现在仅仅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照顾同一个孩子而已。他不觉得奇怪,只是无奈。他心里带着一点罪恶感,他知道他对她把自己一点一点封闭了起来。
他甚至偶尔想过离婚,但他尽力打消了这种念头。也许还是可以补救的,他们只是需要好好谈谈。
但他一直没开口。
那一年的八月John收到了第二封邮件。同一个邮箱,还是没有起首,没有署名。
主题:(算是)安顿好了任务完成。我暂且找了个地方住,也许会久留。我不能告诉你是哪里。以后可能还会有类似的差事找我来做,我不能冒险让人发现,所以很遗憾你不能回信给我。
不知道Wilda是什么样。真希望我能见见她。
我真的不会写信。我都不知道写什么好。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值得写的东西。也就是说我现在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你在,你毫无疑问会拉我看一堆无聊的电视节目。我试过了,感觉不太好。避风头。避风头。看在老天分上,简直乏味得要死。我该试着找个案子。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会再写邮件来。
Mary的车祸是一次意外,当时天色很晚,司机看到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Wilda没有了母亲。葬礼办得比较简单,来的人并不多。Wilda全程一直睡在John的怀抱里。
从一开始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之后,John隐隐感到麻木的悔恨。他有太多、太多该说的该做的事,如今却只剩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哀悼,Wilda还需要他。他工作,他搬了家,他照顾自己的女儿。两个月之后Wilda没有再找过妈妈。John每个月在Mary的墓碑前放一束花。
他不知道自己是有了面对的经验,还是他确实没有那么伤心。每天的忙碌让他无心深思。
主题:无聊希望你一切都好。
偶尔我还会跟你说话,这很蠢,你并不在旁边。有时候我想不起来。我发现自己会写很多没有用的东西给你然后全部删掉。
你知道,我刚回来之后找Molly一起办案,只有那一天。在犯罪现场我还会在脑子里听到你的声音。现在偶尔也会,我脑袋里的你总是在让我吃些什么或者睡觉。
不知道221B变了多少。当然,对我是无所谓,我在思维宫殿里存了一个副本,是你刚搬进来一个月后的样子。我偷过你两件毛衣,其中一件藏在卧室里,不知道新住户收拾的时候有没有发现。Mycroft一定把我的东西都挪走了,但是他肯定找不到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带走什么,你知道,我的东西应该由你随便处置的。如果你拿了什么纪念品,一定是牛头,虽然我私下希望你拿走了头骨。
John并不好,但他还过得去。Sherlock似乎不知道Mary的车祸,John觉得有些奇怪,但是John没有更新过博客,Mycroft很有可能不屑于告诉Sherlock(或者他跟Sherlock联系不多?)。也有可能Sherlock知道但是刻意没有提。也许这更有可能,Sherlock不擅长这类事。他叹了口气,关上电脑,列起了购物单,Wilda在他附近安静地玩着玩具。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列着用完的生活必需品,一边克制着自己不要好奇Sherlock拿走的另一件毛衣在哪里。
Sherlock大约半年左右给John发一封邮件,时间不定。后来他会在邮件里简单地给John讲一个案子,于是邮件长了一点。John会因为怀旧微微伤感。再想起他跟Sherlock查案的日子总有恍若隔世之感,他会思念危险带来的肾上腺素,思念Sherlock快步走的时候大衣微微飘起的下摆,思念凌晨时刻的小提琴。最初这种思念会让他夜里不觉蜷起身体,但他慢慢学会了适应平淡。他现在过着他自己的生活,他有他的Wilda。
渐渐地,John不会刻意去查新邮件了。收到Sherlock的邮件,他心头还是会涌起淡淡的欣喜。那让他知道Sherlock也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和John一样。如今他们天各一方,但一封简单的邮件对于John还是种隐约的安慰。
而既然Sherlock的邮件没有断过,也许John对于他也是一样。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John会梦见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那些梦里,他的唇贴在Sherlock柔软的皮肤表面,他轻喃着温柔的私语,仿佛这样他每一分的渴望与思慕就能潜入Sherlock的皮肤之下,汇入血脉,盘桓不去。他告诉Sherlock他爱他,一遍又一遍。
然后梦醒了。现在哪怕他写下来,哪怕他说出口,Sherlock也不会知道了。
他知道后悔没有用,但他应该告诉Sherlock。他本来应该告诉Sherlock。
开始他偶尔还会找Greg出去喝一杯,他有时候会去看看Mrs Hudson。后来联系也少了,把他们连在一起的疯子已经不见了。
Wilda上了幼儿园后的一年,John有了很久以来的第一次约会。她叫Rosalind,比他年轻不少。他们是在一家超市相遇的,当时Wilda开心地指着女人的裙子说她喜欢这个颜色。然后女人跟他聊了起来。John似乎还是没忘记怎么调情,Rosalind把号码留给了他。
他犹豫了一两天,还是打了电话。后来他们又见了两三次面,Rosalind似乎很喜欢他。最后一回他送她回家,她请他进屋喝咖啡。
John接受了她的邀请。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Rosalind在厨房泡着咖啡,John打量着她的客厅,看了看书架上都摆着什么书,突然发现靠上一层架子上摆着一个头骨。
Rosalind端着咖啡向他走来,发现他盯着那一层看。“怎么?(Well?)”
John指了指头骨,在过脑子之前就问了出来:“是你的朋友?(Friend of yours?)”
“哦!那个!”女人大笑起来。“万圣节的时候我跟一帮朋友在这搞了个派对,我跟别人借了这个当摆设,还没还回去呢。我总忘。你看他眼熟?”她揶揄道。
John勉强挤出两声笑,开始想要逃出去喝一杯。他找了借口离开,去了一间酒吧。他已经托了朋友照顾Wilda一晚上。开始他想,就喝一杯。就喝一杯。只要让酒精把他脑袋里的Sherlock没过去就好。
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之后他没有再联系过Rosalind。他也没有再约过会。
John换了钱包。
他留着Sherlock的字条,犹豫片刻,放进了新钱包的夹层,藏在Wilda的照片底下。
Wilda渐渐长大了。出他意料的是,她很喜欢侦探故事。他跟她讲了几个他跟Sherlock办过的案子(当然,删去了一些不合适的内容)。他的小姑娘拍手惊叹着,想要听更多。
开始他讲得很高兴,后来发现他能讲的不多,而讲剩下的案子也越来越少。他发觉自己已经快忘了Sherlock有了发现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样子,Sherlock抛出一系列推理的时候连珠炮一样的语气,谜团解开时Sherlock闪闪发光的双眼。
发现这些回忆变得模糊让他一阵惊恐。但它们只是藏在了他的回忆里,蒙了尘,并没有消失不见。他舒了口气。
到了现在他也许能承认,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忘记Sherlock身上最让他迷醉的地方。
再收到Sherlock的邮件时,他发觉Sherlock的口吻仿佛是John只不过出了差在别的地方、而Sherlock还窝在221B想办法消磨时光。他的朋友还是有令人羡慕的记忆力。John的“档案”。
或许Sherlock一直都假装John在他身边?John随即否认了这一想法。这不太现实。
可如果他能回信,他一定会问的。就算是用开玩笑的口吻。也许Sherlock会说没错。也许。谁知道呢。
一天他打开邮箱,照例查邮件。他没期望着能有Sherlock的邮件,离上一封只有两个多月。
但是那一天有Sherlock的邮件。一连十七封。John连忙看了寄出时间,发现都是同一时刻发送的。
John突然感觉呼吸变得困难了许多。
一定有什么出错了。一定是的。John没有别的方法,觉得只能问Mycroft。如果有谁清楚Sherlock的现状,那只能是Mycroft。他设法找到了Mycroft的号码,但是……John知道这号码很旧了。离上一次已经有六年了,他没有把握能不能联系上。
电话通了。但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接听。John咬牙等着。
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John。”John认出电话那端是Mycroft的声音,他听上去有些讶异。
John松了口气,至少他不用跑到第欧根尼俱乐部去。他想直接问起Sherlock,但想起了Sherlock为了保密做下的那些措施。“我们需要谈谈。”最终John是这么说的。
另一边沉默了许久,最后Mycroft说:“我会再联系你。”然后挂断了。
John想要冲他叫喊,但是再打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接听了。Mycroft最好他妈说话算话。
当天下午他心烦意乱地出了门,把Wilda送到她朋友家过夜。回途上一辆黑色的车靠近,停在他身边。他上了车,里面坐着Mycroft。六年不见,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我相信你不是找我来叙旧的,John。”Mycroft冷淡地拖着长腔说道。
“我需要……这是关于Sherlock的。”
Mycroft面无表情。“关于Sherlock的什么?”
“他……他给我写信。他会发邮件给我,一直都是,大概半年一次。我肯定那是他。但是今天他……他一连发了十七封邮件。离上次才两个多月,十七封的发送时间都是一样的。一定是出了问题。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Mycroft只是看着他,眼神毫无生气,什么也不说。
“Mycroft?我们总该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做点什么——”
“Sherlock死了。”Mycroft打断了他。
车里安静得可怕。
“什——什么?”
“Sherlock死了。”Mycroft紧闭上了眼睛,突然显得很疲惫。
“这……这最好不是你们又在耍什么把戏——”
“我想你们在布拉格还见过一面。”
“……没错。”
“那之后两个月他就死了。”
Part V - We Gather Up Our Hearts and Go/曲终人散
(Sherlock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刚刚毁掉自己电脑里的全部数据,然后把一切丢在他藏身的屋子里。现在起他随时可能被人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他出了门,买了一部预付话费的手机,敲出一个他记得烂熟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他当即准备把手机处理掉,但是又突然后悔了。于是他又发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发错号码了。
他处理掉手机,然后在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是自我了断,还是束手待毙并祈祷抓到他的人到时候能给他个痛快。)
“这不可能。”John木然地说。
“我去辨认的尸体。的确是他。”Mycroft揉起了太阳穴。“他身份暴露,在被对方找到之前自杀了。他走的时候就不让我告诉你。”
“他说——”John摇着头。
“我之前看了你的邮箱,查了一下他使用的账号,我相信他是提前写好了那些信,使用了定时发送,而后来他用的邮箱系统出了故障,于是今天你收到了剩下所有的邮件。”
“天啊——”
“他走的时候是去执行一项自杀任务。我都没有预料到他能活那么久。”
Mycroft平板的语气几乎让John狂怒。“什么!?你就这么让他去了?真不敢相信你还能够说出这种话来!”
“我……能力有限。”Mycroft低下了头。
“你他妈是全英国最有权势的人!什么样的人会让自己的弟弟——”
“你以为我有选择吗?”Mycroft突然厉声打断了他。“我警告过他不要搅这趟浑水,他根本没有听!而如果他不是为了你还有你的杀手妻子做了傻事,事态根本不会到那个地步!就为了你他要去维护那么一个女人的安全——”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
“——然后搭上了他自己的性命!他根本不考虑前因后果,不清楚他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影响。我的手给绑住了。”Mycroft的声音开始变得不稳。“我有权力,但我不是不受人制约的。这任务他们之前就想加给Sherlock,我拦了下来,我试着告诉Sherlock,但是他没有明白。我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为他对我们的父母说了谎。他抛弃了自己的一切,到头来却不想让你知道,还要求我对你隐瞒他的死讯。”
John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就这么去了。本来他也许可以脱身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失踪,可以骗过我们任何人。也许没法再回到英国,但他可以去什么别的地方,查查案子,养养蜜蜂。我觉得他不想。”Mycroft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显得精疲力竭,仿佛为自己的爆发感到难堪。“你拨的号码一直是为他设的,John。隔了五年电话响了,想想我有多吃惊。
“我相信我已经说得够多了。”Mycroft举起颤抖的手盖住了眼睛。“我没能完成我最重要的任务,Dr Watson,这一点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为什么?
John扯着头发在他空荡荡的家里来回踱步。
Sherlock。Sherlock。SHERLOCK。死了。不在了。这傻瓜以为他是谁?他觉得自己是那么高明,是吗,什么都预想到了。永远先人一步。他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跟John不会有结果,于是根本没管John有没有可能回馈他的感情吗?他宁肯抽身而出一声不响地为John自戕,也不敢冒一次险把自己交付出去,打破他那冰冷的外壳?他凭什么要……他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混蛋,他觉得把John蒙在鼓里,John就能照常生活下去?用一个精心的谎言给John一种甜苦交杂的幻觉,连知情和哀悼的权利都不给John?一切本来可以有所不同的。不是必须走到这一步的。本来可以不一样的。
然而至少Sherlock是鼓起了勇气的,他来找John了不是吗。天啊,要是他都没发现John实际上对他是……一样的?他一定以为John在怜悯他……
这些指控并不公平,就算它们占据着John的思想,John也是知道的。难道他自己就不懦弱吗?难道他隐瞒了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他就不一样了吗?
是我。我本来该告诉他的。
一切本来可以有所不同的。不是必须走到这一步的。本来可以不一样的。哪怕中途会波折重重。
而他怎么能把责任推卸给Sherlock——有着一个天才的大脑却想不到自己是John最好朋友的Sherlock?为了他的婚礼在Youtube上学怎么叠餐巾的Sherlock?为了他和Mary的第一支舞写了一首华尔兹的Sherlock?
是John一直都没有说。一直没有。
John颤抖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了。他跪倒在地上,久违的泪水涌出眼眶。
第二天下午他把Wilda接了回来,带着她去购物,回家,给她做饭,在她玩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会。
“爸爸,你没事吧?”
“没事,亲爱的,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哄Wilda上床睡觉之后,他瘫坐在沙发上,毫无意识地盯着前方。
一个月后他一个人出去买东西,他一时冲动走到了贝克街,隔着路看着221B熟悉的前门。他很久没来了,但是他的梦从来没怎么离开过这里。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告别一样。摆满一桌的实验器材,冰箱里的人体部件,邦德电影马拉松,时不时出现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虽然那些东西他早就没有了。
他穿行到另一边,走到门前,他本来想敲敲门进去看一眼,后来改了主意,只是把摆正的门环弄歪了一点,然后离开,没有回头。
他不敢想,如果在以前,在很久、很久以前他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又会怎样。
也许会有一个Sherlock,有一个John,一直一直留在贝克街221B。一起。
许多无眠的夜之后,他想起了Mycroft说的,关于那个旧号码。留了五年,他总会需要处理一些琐事,比如给手机充电。或许有人帮他做这些也说不定。
Sherlock会说,多愁善感。
John紧紧闭上眼睛。
我爱你。
Sherlock很久之前的墓碑还在,并没有被动过。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又去了那儿。他不知道Sherlock事实上埋在哪里,也许在这,也许是别的地方,他不想问。
我爱你。
他盯着黑色大理石上金色的铭文。Sherlock Holmes。
“我爱你。”John悄声说。
他没法再祈求一个奇迹了,那缔造奇迹的天才是听不见的。他爱过的天才只剩掩埋在某处土地下冰冷的尸骸。
半年以后,John鼓起勇气,把那十七封邮件读了,逐字逐句地读了,然后又找出Sherlock以前的邮件。
现在John明白了为什么Sherlock叫他不要回信,为什么Sherlock在邮件里从来只是语焉不详地讲着现状。Sherlock在写给John这些邮件、不厌其烦地编着这些内容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
John是没法知道的。他忧伤地想,他永远都没法知道了。
John换了钱包。
他把Sherlock的字条打开。纸已经发黄了,他的手指顺着黑色的字迹走了一圈。关于你的档案完整了。(The file on you is complete.)
他仍把字条放在夹层里,放在Wilda的照片旁边,但再也没有看过。
档案已然封存。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他去诊所上班,他接送Wilda,他打扫房间,他半夜把电视开成静音。
John知道,慢慢地,他心里那种空落落的痛会一点点减轻。一点一点,他必然会开始不带痛苦不带悔意地想起Sherlock。也许有一天,John在想起他的脸时会露出微笑。他感到罪恶,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甚至不想恢复过来。只是,有一天他会的,无可避免。
然而那不是今天。
他带着恐惧和希望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他不知道Sherlock希望他怎样。或许这可以是他——他们——现在能够拥有的最好的结局。
John的枪放在抽屉里,压在Sherlock的旧围巾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把枪拿出来过了。但他喜欢把它放在他很容易就能拿到的地方。
四年之后。
“爸爸,这是什么?”
John回头,Wilda手里拿着一本表面满是灰尘的书一样的东西。天知道她是在哪里找到的,她最近很喜欢翻东西。她翻开一页,John凑过去看。
是装着他婚礼照片的相册。他告诉了Wilda。John记得当时因为摄影师的问题,即使Sherlock坚持说那里面不会有任何罪证,相机也被当做证物取走了。John弄到那些照片可费了一番周折。他怀疑Sherlock剪辑视频的时候直接黑进了苏格兰场的系统。
Wilda静静地看着照片里的他和Mary。
他在另几张照片里看到了Sherlock。他指给Wilda看,Wilda开心了一点。
“你知道,爸爸,有时候我以为他是你编出来的呢。你说他是你的朋友,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Wilda仔细地研究着照片里的Sherlock。“真的有一个Sherlock。”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John开玩笑地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说。
“在你说可以多给我一点热巧克力的时候!”Wilda咯咯笑道。John不禁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他当然是真的。”等笑声散去的时候John说。“我大概没告诉过你吧,我们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就用了他的名字。(I probably haven’t told you we named you after him.)”
“那我不应该叫Sherlock Watson吗?”Wilda皱起了眉头。
John张嘴才想解释,突然愣住了。
Sherlock Watson。
脑海中远远地响起Sherlock的声音:我觉得可以啊。(I think it could work.)
那么、那么多他们本来可以拥有却又未曾触及的事物飞速地掠过John的心头:无数种可能性,不变的只有世界唯一的咨询侦探和他的博客写手。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成了现在的模样。
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是如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John苦笑起来。
唉,Sherlock,你个混蛋。
不管你在哪里,珍重。
(Wherever you are, cheers.)
-The End-
后记:
很爱的一句歌词译过来是这样的:“我的希望将指引我走过没有你的日子,若是痛苦结束了一切希望,爱会支撑我。”
刚看S3E3结尾的时候,没想到后来有反转,当即被虐趴在那儿。感觉像是他们只剩一句“I love you”没有说出口了。而当侦探说“Sherlock is actually a girl’s name”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天啊他究竟有多么希望John不要忘记他、有多么希望以最后一种可能的方式留在John的生活里。毕竟时间是真的能冲淡一切的。之后一直在想,如果Sherlock真的一去不回了呢……于是就有了这个折磨了我一年的想法orz期间又因为这个想法攒了不少的脑洞,实在忍不住,一看没有别人写,我就写了……
其实也是有这么一种情结在。大家都会有太多遗憾,做过的没有办法改变,那就不要后悔,总有一天当初的痛不会再让人感到不甘,带着对往事的温柔走下去,留下一份让人微笑的回忆作纪念,也未尝不可。
以上。
(03.07)
之前忘说了,正文最后一句其实是John博客里Many Happy Returns的最后一句,当时就觉得莫名的虐
番外:Underneath Your Ruins/废墟之下
This is my alibi - underneath your ruins I'm buried.
(John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没亮。
他摇摇头,整了整枕头,重新闭上眼睛。最近的案子算是够Sherlock忙的,还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John拽起床,一起进行一次调查。能睡一会是一会。
他再度沉入梦乡。)
Wilda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Sherlock Holmes已经去世了。那天她翻出了父母结婚的照片,爸爸跟她讲了讲那场婚礼,当然,还有他的伴郎,Sherlock Holmes。想想看,他的婚礼上居然还险些发生一起命案。然后Wilda问爸爸,既然Sherlock是他的伴郎,为什么现在他连个影子都没有。
爸爸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告诉她Sherlock死了。
她很吃惊,当然,也很伤心。爸爸总是会说起他。她一直对爸爸口中这个神秘的侦探很着迷,甚至听说Sherlock拉小提琴之后也磨着爸爸让她去学小提琴(后来她发现一点也不像她想的那么有趣,但她坚持了下来)。她问了为什么,怎么回事,爸爸只是摇头,后来把话题岔开了。
相册里还夹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To Dr & Mrs Watson”。爸爸说那是Sherlock为他和妈妈谱的曲子。Wilda打开看,默默读着乐谱,没有哼出调来。她隐隐觉得爸爸听了会伤心的。她把乐谱收到自己的房里,想着等什么时候她一个人,她会试着拉一拉琴。
但她还有别的曲子要练。她先把谱子夹在她一本厚些的书里,想着,有时间的。后来她渐渐把这件事忘了。
(John在Tesco一排又一排的货架之间转悠,他没带购物清单,记不起来他本来是想买什么了。
牛奶。肯定有牛奶。Sherlock那懒虫从来记不起这类事,他有时候搪塞John说会买的,但是久而久之John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甚至怀疑Sherlock知不知道Tesco在哪。
但愿冰箱没有还被Sherlock的实验占满。)
Wilda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爸爸以前有个博客。那天爸爸在学校等她,她新转来的同学的母亲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跟爸爸说起了话。
“我大概在哪里见过您?您是……?”
“噢,John Watson。我是个医生。”
“我的天啊!您是Sherlock Holmes的那个朋友,对不对?真的没想到!很久之前我还是您博客的忠实读者呢,Dr Watson。只是后来就没有更新过了,发生了什么?我想——”
爸爸显得很不舒服,找了个借口迅速地带着Wilda离开了。“你还有个博客?”路上Wilda问道。
“那是很久以前了。”爸爸叹了口气,接着就没再说什么。Wilda很好奇,但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她知道就算她问下去爸爸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回家她上网查了一下,用了三天,找空闲时间看完了内容。她从中认出了一些她从前听过的故事,只不过这里的更简略一点,也有一些她之前不知道的部分。
她读了Sherlock的评论,还顺着找到了Sherlock的旧网站。她第一次在爸爸零零散散的的叙述之外了解到跟这侦探有关的东西,这感觉很奇怪。当然,她没有告诉爸爸。
(茶。John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烧起了水,随手泡了两杯,按他们两个喜欢的方式。Sherlock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也许是在睡觉,那么这杯茶大概是白泡了。不过没准他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也许只裹一条床单。
John偶尔会笑他太懒,但John其实喜欢Sherlock这样。当然这点他绝对不会承认的。)
Wilda二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听到了完整的故事。那天她去看爸爸。她已经搬了出去,自己租了一所公寓。她看爸爸一个人,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对于未曾谋面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执念——Mary无疑是存在过,可Wilda完全记不起她了——于是她说:“你知道,你该找个伴儿的。不知道怎么,我从来没见你约过会什么的。”
爸爸笑了。“就算我魅力四射,现在也已经不是时候了吧。没有这个必要。”
“我说真的。什么时候都不晚。”
“我也说真的。没有必要。”
“你真的不会觉得太闲了?不会孤单?”
“是你狠下心来抛弃我的,姑娘。”爸爸揶揄道。“真的,没事,刚退休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现在我也习惯了。有时间看看书什么的。”
然而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时候,爸爸跟她讲了故事的全部,从他跟Sherlock Holmes的相识,他们合租公寓的日子,形形色色的案子,Sherlock离开的三年,Wilda的母亲,Sherlock回来之后,婚礼,以及……结局。Sherlock去了东欧没再回来过,爸爸后来才得知他死了。整个过程中John都盯着前方没有移开目光。
尽管难以置信,Wilda知道爸爸没有说谎的必要。她不知道该对她的母亲作何感想。她也一样不知道该对Sherlock付出了昂贵代价来保护他们的事实作何感想。
后来他们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道了晚安。此后一段时间Wilda没再跟John谈过这件事,John也没再怎么跟她提起过Sherlock。
Wilda之后回想的时候才开始问自己,是什么让John想把这事讲给她。
(“噢!所以你的父亲是那个John Watson,真没想到——不知道他跟Sherlock Holmes有没有过……?天啊,我在问什么,真对不起。请当我什么也没说,Wilda。真抱歉。”
“没关系。”
这样的对话尽管不频繁,不过已经发生了不止一两次。这些年一直会有人问Wilda这样的事。她之前不是没有好奇过,毕竟她读了博客跟网站上那些近乎老夫老妻吵嘴一般的对话,但是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爸爸毕竟都结婚了,还有了她,如果他们之间真有这层关系——哪有谁会这么傻?谁会甘做自己心上人婚礼的伴郎?
但现在她没有那么确定了。)
John拎着购物袋走到221B门口,发现门环被摆正了。他把它弄歪一点,然后掏出钥匙打算开门,却突然发现钥匙不对。哪一把钥匙都不对。他开始惊慌起来——Mrs Hudson如果换锁,总不可能不告诉他一声的啊?困惑中他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小伙子。
“您是……?”年轻人礼貌地问道。
“我……Mrs Hudson去哪了?”
“抱歉,她去世很久了。”
John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如果这又是Sherlock搞的把戏……可是不对。年轻人身后门厅里的壁纸样子不对。一旦细看,他发现这个地方他完全不认识。小伙子依旧等着,有点不耐烦了。
“这里……这儿不是贝克街221B吗?”
“是啊。您是想找谁?”
“我……上帝。Sherlock在哪?”
“谁是Sherlock?”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Sherlock。Sherlock Holmes。那个侦探。”
“对不起,我不清楚您在说什么。”年轻人摇了摇头。“您或许知道——”就在这时John的手机响了。John掏出手机。是Wilda。
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非常、非常的不对。
“对不起,我应该是弄错了。”John木然地说着,然后转身离开了。走了两三码他才想起来接电话。
“这么久才接?在忙什么?”听筒里传来Wilda欢快的声音。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去了我以前住的地方。我以为我还住在这里。我忘了Sherlock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当Wilda焦急地不住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才一下醒过神来。
“我想我需要去一趟医院。”John觉得自己的声音响在很遥远的地方。
Wilda二十七岁的时候爸爸被确诊为阿兹海默症。那天医生告诉她,爸爸的病情恶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她责怪自己对爸爸关心得太少,之前的种种症状他们都忽略了,Wilda不在他身边留意这些事,而爸爸他……他自己大概没意识到。爸爸得知诊断之后把脸埋在双手中,一言不发。
她搬到爸爸那里,辞了现在的职务,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办公的工作。她有能力雇一个护工,但她不愿意。
她对公寓进行了搜查,把危险品收好,她记得爸爸有一把枪,她翻得很细,但最终没有找到,只好作罢。
爸爸忘记得越来越多。他变得暴躁,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情绪化,常常为一点小事大动肝火。他常常混淆时间与记忆,就算在那种时候他一直能勉强认出Wilda,却一口咬定自己并不在家。他应该在肯特。他应该在阿富汗。他应该在帕特尼。他应该在贝克街。贝克街。贝克街。Sherlock在哪里?是在苏格兰场吗?我给他发短信了他一直没有回。他一个人的话不会有人提醒他吃点什么的。
Wilda有时候几乎想摔门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揪自己的头发,她几乎难以忍受看自己的父亲变成这副模样。这很痛。很痛。开始她还会告诉他Sherlock已经不在了,看了爸爸之后消沉的样子,过了一周她放弃了。每天为了安抚神志不清的爸爸她会说各种各样的谎。他出去了,爸爸。他去了巴茨的实验室。他出去打算买些什么。他一定是太忙了。
之后她想方设法,真的租下了221B。Mrs Hudson早已去世,如今房东大约是她某个亲戚,跟她差不多年纪,名叫Larry。劝服他和现在的租客花了一周时间。然后她开始联系爸爸以前认识的那些人,Greg Lestrade,Molly Hooper,甚至还有成立过空灵车的Anderson,尽可能收集信息,希望大概了解一下221B从前的布局是什么样子。
然后Mycroft Holmes联系了她。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油滑之中带着礼貌的疏远。她把爸爸托付给邻居。去跟Mycroft见面的时候她很不安,她没有去联系Mycroft是有原因的,尽管她得知了Mycroft收着Sherlock所有的东西。谁能坦然看待自己弟弟的死呢?
她到了约定地点(一所空房子),见到的是一个老人,但他目光的锐利还未曾因时光和衰老消失。他打量着她,Wilda顿时有种被人看透的不悦感觉。也许Sherlock的眼神跟他会是一样的。
“我相信我们可以跳过寒暄的部分。”他慢慢地说。
“当然。”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你租下了贝克街221B,打算带着你的父亲搬过去。”
“是的。”她犹豫了一下。“我想尽可能恢复它从前的样子。我父亲他……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想让他好受一些。”
Mycroft挑起眉毛。“你都知道了。”
Wilda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或者说她以为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点点头。
Mycroft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很好。事情是这样,Miss Watson,我保留着我弟弟的所有东西,还有从前那间公寓的一些录像。我可以把它们给你。”
说真的,录像?Wilda忍住没有哼一声。她听得出Mycroft未曾出口但是悬在话音中的某种要求,但是Mycroft接下来没有说话。
“用来交换什么?(In exchange of what?)”她问。
“你的确很像你父亲。”
Wilda的头抬高了一点,期待着挑衅。“对此我很庆幸。(Of which I’m glad.)”
“Sherlock应该会喜欢你的。可惜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一劳永逸地逃了。”Mycroft轻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逃避什么?她没有问。她觉得自己知道答案。Wilda耐心地等着Mycroft继续,她有的是耐心。最终Mycroft开腔了。
“你会拉小提琴,Miss Watson。”
“这两年有些疏于练习。”因为爸爸。“不过是的。”
“Sherlock有一把Stradivarius,他离开的时候带在了身边,后来便回到了我手里。”Mycroft低下头。“我并不会这种乐器,留着它是种痛苦。当然,我有定期找人护理它。其他的东西我可以明天找人送到你那里去,然而这把琴并不是我愿意轻易送出的东西。我有条件。”
你也不是不能留着它,Wilda想说,但是管住了嘴。不同的情绪在她心里交战。她讨厌这种处境,然而那是Stradivarius,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把琴是她学了小提琴的全部原因,就算能见一见它也好。
“我希望你能为我演奏一曲,Miss Watson,然后它就是你的了。”
Wilda突然为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感到心酸。她同意了。出于对这把琴的尊重,最终碰它之前她练习了两个月。
搬家的时候她找到了Sherlock为她父母写的华尔兹。她把乐谱收好。最后她给Mycroft拉的并不是这支曲子,它属于爸爸。
搬到221B那天,爸爸惊讶地环视着屋子,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他紧紧抱着Wilda,哽咽着轻轻耳语道:“噢,Willie,谢谢,亲爱的。谢谢你。”
至少爸爸不清醒的时候不再抱怨他不在贝克街了。Wilda把打理干净的Sherlock的东西到处摆了些,只是易碎的还留在箱子里收着。头骨,文件,书籍,多到荒唐的打印机。她在门后挂了一件Sherlock的大衣(拆箱的时候她发现大衣里还包着一件很旧很丑的套头毛衣),她把Sherlock的旧档案堆在桌子上,她在新贴的墙纸上用黄色颜料画了个笑脸。爸爸睡在Sherlock以前的卧室里,他的腿脚已经不方便他经常上下楼梯了。Wilda用着楼上的卧室。
爸爸逐渐只能撑在助步器上在客厅里蹒跚。他每一天里会清醒上两三个小时,后来连这时间也渐渐缩短,其余的时候他要么胡言乱语抱怨着Sherlock,要么沉陷在另一个世界里缄口不语。换个角度想,一天里大多数时间他都意识不到Sherlock已经死了。Wilda慢慢习惯了看见他呆滞而发散的目光。
或者,谁也不会真的习惯这种事,她只是疲惫到再也不去细想了。
一天,爸爸窝在轮椅上,哀伤地看着她为了他忙里忙外。“我很抱歉。”他小声说。
Wilda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但她故作轻松地问:“为什么?(What for?)”
爸爸叹了口气。“你的大好时光就这么荒废了,照顾一个糊里糊涂的老头子。忙一忙事业,谈谈恋爱——什么都比这要好得多。”
“无聊。”Wilda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
“你这样听着真的很像他,你知道。”爸爸苦笑着。“我也没早点发现自己出了问题。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年我已经太习惯他占满我的脑袋了……”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爱他吗,爸爸?Wilda当时几乎就问出了口,但当她转身面对他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再次坠入迷雾。
(John醒了。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钻入房间,Sherlock还在他的臂弯之中,似乎还睡着。John不禁微笑,脸颊贴上Sherlock温暖而柔软的肌肤。他盯着横亘Sherlock肩胛的白色疤痕出神,最终用嘴唇轻轻描摹着那线条,喃喃道:“我爱你。”
他没指望会有回复,所以片刻之后,Sherlock低沉而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被惊到了。“我也一样。早上好。”John能听出他在微笑。
“你说什么?”John挑起一条眉毛。
“我说:我也一样。”
“混蛋,你醒了有多久?”
“我就没睡着。”John能感觉到Sherlock的声音在他胸腔里的振动。Sherlock转过身来,直视着John的眼睛,然后吻了John。
“昨天晚上……”他们断开吻之后,John刚开口,Sherlock就僵住了,John连忙接着说下去:“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后悔。我是说,昨晚你说……你说你一早就要离开。”
Sherlock放松下来。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想我改主意了。”
“哦?”
“去他的任务。我要回伦敦去。”
“你是认真的。”John茫然地说。
“没错。我会想点办法。我会的。”
“你会的?”
“我会的。”
John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来,收也收不住。无疑数不清的麻烦会出现,但现在,现在,此时此刻,他根本在乎不起来。)
Wilda二十九岁的时候第一次问了爸爸她一直以来想知道的东西。那天爸爸坐在他的扶手椅里,视而不见地盯着对面的空椅子。一般Wilda在旁边做些什么他一点都不会注意,Wilda时不时地会跟他说些什么,当然,八成时间没有应答。一般在这个时段她在窗边练琴——她自己的琴,Stradivarius一向被小心地放在琴箱里。但是那天她一时兴起,取出了那把Stradivarius,拉起了Sherlock写给爸爸的华尔兹。
献给John和Mary的华尔兹。并不复杂的一支曲子,然而动听。Wilda早已练熟了。她好奇她是否能够循着每一处音符的起落,探回本源,探回那作曲的侦探当时的思绪。
一曲终了。
“我记得这个。”爸爸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转身,发现爸爸泪流满面。
“我居然让他做了我的伴郎。我……我当时不知道……”爸爸举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都过去了,爸爸。都过去了。”
“他给我写信,你看,在他离开之后。我去了一次国外,他来找到了我,那天晚上我们……他说会给我写信。之后两个月他写了很多封邮件,系统自动发送给我,一年两封,可他两个月就死了。这傻瓜想让我以为他一直活着。如果那该死的……那该死的……系统……没有出错,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爸爸——”
“他就这么一直把我蒙在鼓里!”爸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事情本来会不一样的。我本来该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我……”
Wilda迟疑着,最终还是问了。
“爸爸……你爱他吗?(Did you love him?)”
“我……是的。一直都是。(I did.I do.)”
(John注视着镜子里映出的墙,上面空无一物的墙。他手边的茶一点点地冷掉。
再过不久,Sherlock就回来了,他会在墙上贴满各种各样的地图、纸片与照片。会有一个Sherlock,有一个John,一直一直留在贝克街221B。一起。)
Wilda三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枪响。那天她在黎明时分被枪声惊醒,惊恐之中倦意全部消失了。她下意识冲下楼跑到爸爸的房间猛推开门、打开灯,第一眼看到的是墙壁上喷溅的血迹。
爸爸的身体躺在床上,枪握在左手中,另一手攥着一条褪了色的旧围巾。Wilda闭上眼睛。她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等她再睁开眼,她看到床头柜上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折痕看上去有点旧了。
“原谅我,宝贝。我只是没法这样下去了。”
Wilda感到近乎诡异的冷静,她检查了生命体征后机械地转过身去,找到电话报了警。她似乎听见Larry在楼下大呼小叫,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到房间里坐在爸爸身边,手轻轻地覆在他攥着围巾的手上。
“替我跟他问好。(Tell him I said hello.)”Wilda柔声说。
-The End
作者絮叨:
没错我又来废话了……
其实有这么一种想法:Sherlock三年假死的时候,他活着,他骗所有人说他死掉了,他成了所有人的伤口,John就带着伤痛活下去move on了;假设他死去了,却骗所有人说他活着,那么也许他就像个失联的老朋友淡出了大家的生活,这一次John默默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或许释然,但是像被埋在废墟之下一样再也没有摆脱Sherlock留下的空洞。正文写一样东西怎么碎的,番外写碎片怎么积灰蒙尘却无法凭空消失。
这样可能是让他们最后在一起,而我又能接受得了的唯一方法(真的写什么天堂再相遇或者神奇复活什么的实在做不到orz)。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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