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take the high road to freedom, I’ll take the low road to you.
你步履从容走向自由,我跋山涉水追随着你。
——John Fullbright,High Road
Steve并没有成为美国队长。
(送给友人的文,BE警告,角色死亡警告,Stucky无差,分级:M/R)
正文:
都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生会从眼前迅速闪过。大概只是种说法而已。Steve一直想知道Bucky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想着什么。他有因为再也回不了家而绝望吗?他有哀求上苍让他活下去吗?他有感谢死亡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吗?他有没有想到Steve?还是说,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离开了人世?
至于Steve自己,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等下要记得脱掉Bucky的旧衬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不会再醒来了。
他眨眨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注意到天花板上光影的移动,注意到日夜更迭下自然光与人工照明的暖冷交替。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张脸晃到他眼前,发出一些声音。那是……那是个女人在对他说话。先一声问候,然后问他能不能听懂。她叫他James。他的名字是James?
这么想感觉有点怪,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既然她不厌其烦一直这么叫他,大概是真的吧。他似乎至少该作出点回应,终于想到自己可以点头,于是点了点头。
当然了,Steve并没有想到自己不会再醒来。假如再给他一次清醒的机会,他一定会发誓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会故意想要死掉呢?他以为再休息一会,自己就能好一些,就能有力气起来去医院的。他只是需要歇一歇,再歇一歇,他就去医院。他跟Bucky保证过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植物人呢,”这是Tony Stark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不知道什么是植物人,也还没来得及问,那留着可笑胡子的小个子男人就开始跟医生飞速甩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最后才突然想起来一样丢下一句自我介绍,草草道别之后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连自己的名字都需要问,这叫他怪难为情的。然而医护人员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是因为他们清楚怎么对待失忆病患,还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他说不准。后者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但目前来看,这些人基本都是在帮助他。
除了Stark,另有几个人时常露面,有时候来的只有一个,有时候三两结伴。显然他们还有一个装模作样的名字叫复仇者联盟。他们告诉他,他的名字是James Buchanan Barnes。复仇者在索科威亚打一群叫做九头蛇的恶棍,然后在九头蛇基地里发现了冰冻的他。之前九头蛇俘虏了他,用他做人体实验,他作为超级士兵项目唯一的成功个体被冰冻保存下来。根据档案,他的左臂是在某次战斗中被炸掉的,后来装了金属义肢,所以左肩才嵌满了金属。Stark后来为他安了一条新的机械臂。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仅如此,不过总觉得追查是一种僭越,害怕一旦深究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烦,或是查出什么令人不悦的结果,这群人会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意收走。尽管他还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自己总感觉身体丢了一块。好吧,他倒是什么都丢了,没有记忆,少了一条胳膊,身上还有九头蛇取样时留下的疤痕。但是那感觉不一样,他说不清楚。
Steve向Bucky保证过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只是他最近打着几份工,暂时顾不上别的。他不舒服有一段时间了,但每年这个时候对他的肺都是一次考验,他以为比之前难受只是因为最近有些累到而已。然而这天Steve突然犯起哮喘来,一阵阵的胸闷气短,走上几步要是不扶着墙大概早就要坐倒在地,呼吸成了疼痛而艰巨的任务,他一念之间拉开柜子抽屉拽出一件Bucky的旧衬衫,裹住肌肉紧张弓起的背脊,坐下来靠在床边,揉着发痒的脖颈和胸口奋力喘息着。Bucky的味道已经散尽,剩下的气味只来自他们惯用的肥皂。他知道这样很傻,这些日子他也不经常这么做了,但是裹上Bucky贴身的衣物,他感觉自己还能以某种方式触碰到Bucky。他几乎——几乎——可以幻想Bucky就在这里,理着他的头发细声安慰他,按摩他的肋部,环抱着他,温暖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就像从前的样子。
他逐渐发现,这群人虽然无一例外可以变得很危险,虽然各有各的怪法,却待他很好(甚至Stark)。也许是假的,也许他们刻意想让他放松警惕。
但是……也许就是真的呢?
之后他们把他那本档案给了他,他才知道自己被冰冻了六十多年,这倒确实够惊人的,但他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概念,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们包含歉意地解释说,一开始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是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他不是很介意,甚至觉得他们有些小题大做了。当然他没有说出来。
James Buchanan Barnes,曾隶属美国陆军107军团,中士,编号32557038,二战期间在意大利阿扎诺被俘后被Zola博士用作超级士兵项目的实验品,是唯一存活的实验对象,曾在精神控制下短暂受九头蛇利用(中间有数页的缺失文件),后在1952年由于不明原因“丧失功能”停止使用,仅作为超级士兵项目的成功样本被冰冻保存,近年由于蜈蚣计划而被调用以供研究。
之后Stark又帮他在档案库里找了一些信息,有些信息没有经过数字化,只能大费周章找出纸质存档。他1917年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Stark啧了一声:“难怪你有这么神奇的口音,”)两个弟弟均在战争中牺牲,妹妹在十年前去世,唯一在世的亲戚是他的外甥女,已经年过花甲。奇怪的是,他参军时登记的联络人并不是家人,而是一个叫Steven Rogers的人。又一番查找,只发现了Rogers的出生证明和死亡证明。他在1948年因病去世。
这些信息都没激起他的回忆,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医生告诉他要接受现实,说他的大脑受过严重的创伤,就算他自我修复的速度快于常人,他的记忆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了。他遵从治疗师的指导做着复健。解冻后半昏迷地躺上一个月对肌肉没什么好处,哪怕有超级士兵的代谢也是一样,何况他还要适应新的义肢。每次他都筋疲力尽,但一周下来,他终于可以独立走路了。一次结束之后,他揉按酸痛的臂膀,明知不适感无可避免,还是不禁苦了脸,这时他脑内突然遥远而模糊地响起一句话——“回到我身边。”
他顿住了。与此同时坐在另一边看着手机的Wanda突然抬起头来,皱起眉问:“那是什么?”
“我……”他困惑地摇了摇头,Wanda起身走近,抬起手轻轻扶着他的肩,关切地问:“怎么了?”
Wanda大概也听到了。他知道她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平时她很少表现出来。她经常静静陪他坐着,有时跟他聊几句,甚至还很耐心地教他用一些现代的设备。他喜欢这女孩。倒不是说他对她有什么别的意思,再说她可能也只是应其他复仇者的要求看管他确保不出乱子。
“James,你得告诉我,”Wanda柔声说。“这可能很严重。如果这是九头蛇给你留下的后患,我们必须想办法把它除去,确保你不受伤害。”
也确保我不在他人控制下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他想道。他猜在他没醒的时候,Wanda已经检查过他的大脑了。不难理解,也无可厚非,再说,他脑袋里本来也是空白一片。
Wanda抿了抿嘴,有些无奈。“不是那样的。”
他挑挑眉。
“我没有,”她辩解道。“是你的脸。”他皱起眉头,才想着自己刚刚分明刻意面无表情。“你之前又是那副扑克脸。瞧,现在才正常了。我只是无意听见了你脑中的声音,其他什么也没做。”她叹了口气,捏捏他的肩膀,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悬在他的额前。“可以吗?”
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Wanda的手在空中优雅地舞动,指尖浮现丝丝缕缕的红色光晕。他说不清究竟怎么一回事,仿佛是有一只手轻柔而短暂地拂过他的思维,然后那感觉消失了。Wanda神情复杂。
“怎么?”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女孩挤出微笑。“那只是回忆。”他机械地重复:“回忆。”Wanda点头。
他的记忆还是可以回来的?那说话的人,那……那是谁呢?
有人在等着他吗?不,没有了。他这么确定也很难说清原因,但他就是……知道。但是至少有人等过他。
他腿一软坐了下来。Wanda怜悯地望着他,抱了他一下,又轻捏一下他的肩膀,走了。
按理来说Steve该放下,连Bucky都会希望他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唔,Bucky又不在这里说教他。
他还留在他们以前一起租住的公寓里。虽然这地方破破烂烂的没多起眼,他要独自付上租金还是很勉强,自从他丢了为杂志画小漫画的工作以后更是入不敷出,才迫不得已去打了三份零工。他还留着Bucky的大部分东西。Bucky的家人拿走了一些作为纪念。说是Bucky的家人,其实只有Rebecca和Barnes太太来了。Bucky的两个弟弟都牺牲了,而Barnes先生多半不想看见他。Barnes家发现他跟Bucky的事之后对他是避之不及,除了Becca,她理解他们,即使现在偶尔还偷偷来跟他见面。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Barnes太太。她一直等在门外,红着眼睛抖着嘴唇,仅有一次不小心遇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满是痛苦。她没有跟Steve说话。
她不需要说,Steve也知道她的意思。Steve自己有时候也会想,他是不是把Bucky从他的家庭那里夺走了,这是不是上帝对他们所谓堕落的惩罚。他一直不相信,至少不是很信。
但他还是会想,尤其是Bucky走了以后。
他一稍稍回过神来就狂奔着追上Wanda恳求她帮忙。Wanda无奈地拉着他坐下。
“对不起,James。我只能放大或是抹去已有的记忆,要么就是制造幻象,但是……你从前的记忆,它们已经不在了。我是说,也许还残存一些埋藏在你大脑的什么地方吧,但是我触及不到。我的能力没法凭空把它们变回来。我试过,”她面色阴沉下来,顿了一下,解释说,“我在九头蛇的时候他们让我做过一些实验,结果……不太好。”她抿紧嘴,又自言自语一样喃喃道:“而且就算有办法,也不知道回来的会是什么。”
“所以我只能等着记忆自己重现?”他握紧了拳头。
“恐怕是的,”Wanda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他瞬间振奋起来。“怎么帮?”
“我可以把你的,嗯,你意识边缘的防卫机制削弱一些,让你更容易接收到潜意识中的信息。”他听着皱起了眉头,Wanda连忙解释:“不会削弱很多,只是你的记忆有可能会回来得快一点。已经有了第一次,那么你可能还有一些记忆是可以恢复的。可是James,求求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受过严重的脑损伤,假设只是假设,不一定真会有用。再说大脑之所以自我保护是有原因的,”她迟疑片刻说:“我怕你想起来的东西毁了你。”
他颤抖着摇头。“我甚至没有自我可以毁掉。”
Wanda一时低下头不说话,最终举起双手扶在他头两侧轻轻地说:“会有点疼。”
疼痛也不是多大的代价。他紧紧闭上眼睛。
理智告诉Steve一切并不是他的错。Bucky在战斗中牺牲的时候他远在天边,什么也无法左右。这只是偶然,只是巧合,只是偏偏囊括了Bucky的伤亡数字。成千上万的人日夜为自己爱的人祈祷,一样没能带他们回家,他们死在异乡,甚至尸骨无存,和Bucky一样。只是纯粹的操蛋的偶然,把那样一个鲜活美好的人从他身边掳走,化成无数屈死亡魂中一张无名的面孔,随随便便抹去,就好像他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他的Bucky,他的Bucky。时时折磨他的负疚感说明理智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爱不是罪过,他的爱不会把Bucky送进地狱,可是如果他的信念依旧像从前一样坚定,他又何必重复呢?或许要是他从来没有走出第一步,Bucky就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家,然而他将永远不得而知了。
他知道他的心理医生百分之百会反对,所以并没有跟她提起。事实上,他基本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甚至Wanda。
之后他开始做梦。他明白了Wanda是什么意思。
他梦见他被人捆在实验台上浑身火烧火燎钻心地痛,他梦见有人在他眼前锯去他的残肢,他梦见被牢牢禁锢在一张椅子上却不知为何怕得完全无法动弹。几乎每一夜他都是一次次冷汗淋漓地醒来,最初的惊惶过后努力让呼吸平复下来,擦去划过太阳穴流进发际的泪水,默默把身下汗湿的毛巾换成新的一条,强迫自己躺回去再闭上眼,想搜寻任何一点与他的源头有关的蛛丝马迹,但是相同的情景一次一次重现,直到耗尽他的精力,终于让他失去意识坠入短暂无梦的昏睡。
他渐渐害怕睡觉了。他想过去问问Wanda,哪些是真正的回忆,哪些仅仅是梦,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知道。他梦见自己杀了人。他梦见自己杀了很多人。
而且即便只是梦,重复了这么多次,恐怕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吧……
说他没有过后悔的念头是假的,才半个月他就有些想找Wanda逆转之前的操作了,甚至把这点记忆从脑中抹去。但是再怎么想,他也不会真那么做的。这是他的选择,他想要找回记忆,就必须要承担连带的后果。无论有多痛苦,这些还是属于他的。
除此之外,他是个模范病人。他知道他们在考虑放他走,可能在一段观察期后,他们会让他签一张保密协议,让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那么恐怕要过相当漫长的观察期了,他自嘲地想)。但是有一次任务里事情有些不好控制,复仇者们急需援手,他没什么选择。投入战斗后他似乎可以轻松自如地仰仗肌肉记忆,也帮上了一些忙。他们越来越经常地叫着他,后来干脆问他要不要参加训练、正式成为复仇者的一员。
他同意了,还有几分庆幸,毕竟他每天没什么事情可做,也根本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之后他的生活好像有了一点目的,他也更心安一些了。这样他至少能帮上别人。
如果那是个错误,缘起在Steve。Steve先吻了Bucky(Bucky回吻了)。Steve把犹豫的Bucky拉上了床(那夜Bucky不顾一切地爱他,哦,Bucky,Bucky)。Bucky旁敲侧击地问需不需要他帮Steve找个姑娘的时候,Steve举起了愤怒的拳头(他们在地上扭打,Bucky突然狂热地吻住他)。最后一夜,Bucky出征之前最后一次尝试找个人来照顾Steve,Steve逼迫他回了他们的家(他至今不知道Bucky是怎么对那两个女孩解释的,然后,然后——)
回忆刀一样剜着他的心。他没有引诱Bucky,他们是相爱的,Bucky,Bucky他——
是Steve错了吗,这是他的罪过吗?这是他们的罪过吗?可这怎么可能是错的呢?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年,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他曾经如此完全地拥有过一个人,如此完全地被一个人拥有,无论用什么作为交换,Steve也不会放弃这样的——
不。
不。要是能把Bucky还回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想要Bucky回到他身边——不,他只想要Bucky回来。如果真的可以,他不需要拥有他,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可以一开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甚至与他形同陌路,只要他能看见Bucky好好过完一生……但是没有这样的交易。
Bucky不会回来了。Bucky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次他度过了一个所幸无梦的夜,昏昏沉沉间伸出手臂本能地寻找着一具更小些的身躯。渐渐地,他开始梦见第一束晨曦射入卧室时鼻子埋在柔软金发里的感觉,梦见苍白狭窄的后背、微微侧弯的突出脊柱和小小的腰窝,梦见黑暗中自己的脚踝在温暖的被窝里和什么人的钩在一起。
他梦见一个含糊的男声在他耳畔轻轻说着:“回到我身边。”
他醒过来,满眼是泪,蜷起身体护住发空的胸口无声地抽噎。
Steve。
Bucky再也不会回来了。
Steve打开那封电报的时候,这句话像颗钉子一样被敲进他的头颅,寥寥几字每读一个,就被白纸黑字地砸进去一毫,直到他脑海一片麻木的空茫茫,只剩遥远的剧痛,不知怎么他已经靠着门坐在了地上,抽泣间呼吸变得艰难,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泪水一滴滴砸在手里颤抖的信纸,纸面经水颜色变深泡软微陷,油墨却不晕开,字迹扭曲地烙在眼皮背面。
Bucky再也不会回来了。
残酷的是他想起的还是少之又少。且不说别的,他都记不清Steve的脸,甚至连脑海中Steve的声音也是模糊的。除此之外,他只有那几张泛黄的文件上寥寥的信息而已。
于是他几乎全部的空闲时间里都在搜寻和Steve有关的蛛丝马迹,不是在追查某个年份的文档可能存放在哪里,就是在什么角落的仓库里翻着一个又一个积灰的箱子。受洗证明,病历,就读信息,六个不同征兵办公室的资料。连Tony都没为这事笑他,反倒是联合着Natasha要么替他弄到权限、要么帮他开开后门。
就算这样,他还是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
而且他也没有再想起关于Steve的其他事情。
又一夜他从噩梦中惊醒,烦躁地脱去汗湿的T恤,抓过床头备好的干净衣服换上,突然不想再试着睡回去了,走到公共客厅在玻璃窗前席地而坐,看着屋外投光灯映亮的草坪出神。过了可能十分钟,也可能一小时,Natasha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在他面前摆了一个酒杯。他端起来嗅了一嗅,但他早该猜到是伏特加的。
Natasha先举起自己的杯子送到嘴边,没有看他。“如果我要给你下毒,我可不会浪费我的存货。”
他道了谢,举杯喝了一口,酒从喉咙下去一路灼热。他说:“反正你给了我也是浪费。医生说他们的……改造提高了我的愈合能力,实质上是加速了我的细胞代谢,所以——”
“——你不能喝醉?大概老年人脑子不灵光,你也加速喝不就可以了吗?反正我把整瓶都拿来了。”Natasha另一手举起酒瓶晃了晃。“听话,一口闷了。”他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为了让她满意就照做了。她拧开瓶盖又给他满上,然后干脆就把酒瓶放在了他俩中间。
过了一会,Natasha打破了沉默,低声说:“Hill说神盾收缴过一台机器,可以通过操控西塔脑波频率来发掘潜意识中埋藏的记忆,”赶在他开口前她举起一只手:“你要问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你。因为那东西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九头蛇开发的,曾经有过先例,使用者陷在创伤性记忆的死循环里无法脱离,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你也不缺创伤性记忆。能让你这样身手的资产‘丧失功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你还是告诉我了,”他说。
Natasha笑了一下。“我觉得别人替你做的决定够多了。”
“我什么时候能去试试?”
“你都不犹豫一下?你可以重新开始的,你知道。”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又把酒杯举到唇边。她看了看他说:“你们以前是恋人,对不对。”
他呛到了,酒液辛辣地冲上鼻腔,让他咳个不停。Natasha笑了起来。“放松,大家差不多都猜到了。再说,现在这种事情都不是问题,想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她举杯把剩的酒一饮而尽,说:“我尽快帮你安排,”就起身走了,把酒瓶留给了他。
就是这样,三天后他被金属枷锁牢牢地铐在那台机器的床体上。“这样真的很抱歉,Barnes先生,但是如果您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意识的暴力行为,您也会希望我们保护好所有人的,”Simmons博士紧张地说。她似乎对于这台机器有着很强的反感。Natasha在旁边负责监控他的反应。一切准备停当之后,Natasha柔声说:“你对他最清晰的记忆是什么?”
回到我身边,Steve说。
回到我身边——
Steve不知道拿那封电报怎么办。他不知道拿Bucky的东西怎么办。不可能丢掉,想一想都是无法接受的,但他也没法就这么留着。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没有考虑过,因为他从未真正相信过Bucky会死。是的,他知道这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参军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首先这是他该做的,但他至少也能在某种意义上与Bucky同生共死。然而直到他接到噩耗,他从没真正相信过Bucky会回不来。
这也是为什么,在Bucky出征前最后一晚Steve发现Bucky哄骗他去参加四人约会的时候,他会怒不可遏。以前Bucky偶尔也会这样,他们必须表面上做做样子,但这不一样,过了这一晚他们不知道要分别多久,这段时间应该属于他们,只有他们两个人。
Steve知道Bucky的用意是想找个人继续照顾他,即便这个女孩不合适,也想让Steve明白他希望他去找个合适的姑娘——可Steve怎么能?难道他以为Steve不会等他回来吗?
他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拉住Bucky,强硬得反常:“我们回家。”Bucky只得回身。“Steve,”他无奈地说,“拜托。”
“拜托什么?”Steve反诘。
“我只是……我不能就这么打发人家两个姑娘回去了。”
“那你要怪我了?……真不敢相信你,”Steve气得反而快笑出来了,摇了摇头。“你玩得开心,”说罢转头就走。Bucky在身后无可奈何地叫着他,他没有回头。
走到离家还有一个街区的地方,Bucky追了上来。Steve没有跟他说话,他也就一声不响地走在Steve旁边,跟他上了楼梯默默看着他开门。进门后Steve脱下外套挂起来,Bucky在身后小声清了清嗓子说:“我——”
Steve回身把他推在墙上,拉着他的领子吻上了他,狠狠咬住Bucky的下唇。Bucky愣了片刻迅速回吻,抚上他的后颈,忽然多出一股不顾一切的激情,Steve暂且屈居于他的狂热之下,哆嗦着闭上了眼睛,膝盖开始打颤。Bucky向下倾身一手扶住他的后腰,他摘掉了Bucky的帽子,手指插进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了拉扯着。Bucky低低地哼了一声——他都能透过Bucky的胸膛感受到声音的振动——双手半是引导半是支撑的框住他的髋部往屋里走,Steve跌跌撞撞地倒退,感觉膝盖后面撞上了床沿,盲目地把手伸到身后摸索着把床单扯在地上,抱着他的脖子拉上他一起躺倒,一个翻身探下头去吻他。事后他们粘腻地倒作一团,相拥着平复呼吸,余韵消散后刚刚的不平又悄悄地回来了。“之前你做得很不公平。” Steve轻声说。
Bucky沉默了片刻后:“我知道。”
“对那两个女孩不公平,”Steve顿了顿,“对我也不公平。”
“我知道——我知道了,好吗?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犯了蠢,只是……”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能有人照顾你,好吗?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傻,我只是放不下心。”
Steve感觉喉咙里有些发梗,没有说话,用手指轻轻绕着Bucky胸前细软的毛发。一阵静默过后,Bucky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开口,却一时没说出什么像在犹豫。终于:“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跟我保证。”
“只要你回来。——”
“——回到我身边。说好了?”
“说好了。”他回答,把Steve抱得紧了些。Steve也回抱着。他们就这样待了一会,胸前忽然传来Steve闷闷的声音:“你知道,如果我是个姑娘,我刚才肯定就拉着你去教堂结婚了。”
如果他能切开自己的胸膛把Steve整个裹进去再也不让他离身半寸,他肯定就这么做了。
Bucky亲亲Steve的头顶,鼻子埋在他的头发里嗅了片刻,故作轻快地问:“我们还没结婚吗?我怎么不知道——”Steve噗嗤一声笑了,从他怀里脱出身来,轻轻啄了他嘴唇一口,又满意地回到原处。
他当然要回来了,他怎么能丢下他的Stevie呢?他当然要回来了——
——他怎么能——
——于是他回来了。他一想起他是个“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必须回来,有人在等他,Steve在等他——
——但Steve没有。
他发狂地四处打听,寻着到了三一教堂墓地。Steve的名字刻在他母亲的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回收他,他没有抵抗。他们惩罚他,他没有抵抗。他只想一切快些结束。某个人狠狠地踢了他的头一脚——
——有人在喊叫,他似乎是被重重扔在了一把椅子上,然后——
——剧痛贯穿他的头脑——
——电流的爆响停了,痛苦仿佛要生生撕开他的头颅,有张人脸晃到他面前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毫无意义,他听不懂,那人叫得越来越大声,他不明白,他们还在周围叫嚷着,有很硬的东西夹在他头上——
——剧痛——
……
……
……
——他一吸气,整个肺烧灼一样的痛,胸口像是刚碾过一辆坦克,头腔里剧烈地一跳一跳。刺眼的白光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眨眨眼,皱起眉头。
“……James?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Bucky,”他艰难地开口,沙哑地纠正道。“我的名字是Bucky。”
Steve没法动Bucky的东西。遗物。他没法动Bucky的遗物。动一动收拾的念头都像是对Bucky回忆的一种亵渎,就好像他已经要开始让Bucky被忘记、从他生活中被抹去一样。
过了几周,收到Bucky的死讯之后他第一次画了Bucky,只是画一张他描摹过无数次的谙熟于心的面孔,中途还是几次手颤抖着紧紧捏住铅笔画不下去。他莫名地确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画成之后他伸出手指在他嘴角晕出笑影,捏紧本子的边缘又一次痛哭起来。
他的Bucky。他的混蛋。
他知道他不该怨Bucky,Bucky也不是故意的——谁会故意想要死掉呢?但事实就是这样,Bucky没有回来,他明明保证过的。
他保证过的。
Bucky站在已故的Sophie Reynolds的房子外的路边,远远看着门口。他之前一直想不清楚他该不该去看看他的外甥女,犹豫久了,就接到了她去世的消息。看样子追思会刚刚结束,宾客慢慢地离开,一位老妇到门口来送。那是Veronica,她的妻子。Bucky低头,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一听说现在同性可以结婚了,他就去买了一对婚戒,一枚串了链子戴在脖子上。
“你好?”Veronica和蔼地叫道,一定是看到了他。“您好,”他笨拙地说。“我只是……跟Reynolds女士认识,恰巧在这边,顺致哀思……”
“那么进来坐坐吧。” Veronica走近了几步。Bucky有些慌张:“不,还是不麻烦您了,”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老妇说:“等等,请留步。”Bucky回头看她,发现她皱着眉头认真地端详着自己,感觉有几分不自在,她连忙摇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有些奇怪,只是,您看起来跟我们家一幅画里的人很像……”
“一幅画?”Bucky有些愣。
“是的。对不起,确实很巧……您想进来看看吗,如果您不忙的话?”
“当然,”Bucky开始发起抖来,尝试着扑灭倏忽燃起的希望。“当然,谢谢了。”他跟在老妇后面进了门廊,立刻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小素描。那是他——一个更年轻、更单纯的他,带着温柔的微笑。Steve永远都把他画得比本人更好看。
画的一角小小地签着“SGR”。
他张口结舌:“这,这是……”
“这是Sophie的舅舅,”Veronica看看画又看看他,感叹道:“真是像得不可思议。”
“……您知道……是谁画的吗?”Bucky几乎要哽咽了。
“啊,这背后还有一段故事呢。他和画家,他们是恋人。”Veronica指了指画中的Bucky。“Sophie的舅舅,James,二战的时候在战场上牺牲了,战争结束没几年这个画家也去世了。您也知道那个年代是什么样,他生前因为这段恋情被家里赶了出去。之后Sophie的母亲Rebecca,愿她安息,当她发现Sophie和我的事情之后,就没有反对,给她讲了James的事情。他有点像是Sophie的英雄,”她笑了笑。“所以我们一直留着这幅画。”
Bucky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手指透过玻璃描着右下角那小小的签名,脑中突然闪现Steve咬着下唇专心画画的样子,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抹着眼圈沙哑地道歉:“不好意思。”
Veronica只是悲哀而了然地看着他:“你也失去了某个人。”
“他……他没能等到我回来。”Bucky的声音又破碎了,他捂住嘴,逼着自己平复。
他本来准备好不惜一切代价求她把这画给他,甚至准备向她证明他就是James Buchanan Barnes,但最后Veronica主动提出了把这画送给他。
“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希望它能带给你一些力量,就像它当初给了我们力量一样,”她说着也流下泪来。
Bucky抱住她,抬头憋回自己的眼泪,抱了很久。
不管怎样,Steve还是会信守他自己的诺言。他会照顾好自己。
这样,如果真还有死后相聚这么一码事,他就能当面把Bucky好好地冷嘲热讽一番——
都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生会从眼前迅速闪过。大概只是种说法而已。Bucky一直想知道Steve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想着什么。他有惧怕过死亡吗?他有感到孤独感到无助吗?他有庆幸病痛终于要结束了吗?他有没有想到过Bucky?还是说,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离开了人世?
至于Bucky自己,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周末要去墓地放一束花。他不知道一打开这扇门就会触发整屋的炸药。
——然后照着他英俊的脸上来一拳。然后,也许,再吻一吻他,一次,再一次,再也不要放开。
当然,Bucky并没有料到自己要死了。他并不是故意的——谁会故意想要死掉呢?但假如再给他一次清醒的机会,他其实并不会介意。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爆炸范围不会波及到其他的队友。他们大概会为他的死感到痛心。他自然不希望他们痛苦,他同样会有些不舍。
但他也没有太大的遗憾。再说,他跟Steve保证过他会回到他身边的。
-The End-
创作翻译不易,如果你喜欢我的作品,欢迎来微博啊提问箱啊给我一点点鼓励!反馈是创作者的生命线,每一个表达喜爱的字都让我们付出的心血少一分孤单。❤